王保成 朋友乔叶

　　我比乔叶大三岁，但是乔叶以“青春美文”扬名天下的时候，我才吭吃吭吃刚开始学写作。写作是苦的，写不好，我就想起了古人的话“背会唐诗三百首，不会写来也会偷”，我就开始读，读经典，读名家，乔叶就是必读的名家之一，她那时刚出版有散文集《孤独的纸灯笼》。我晚上写，早上读，有段时间读的就是她的《孤独的纸灯笼》，书并不厚，我却读了好几遍。那些年我在县委大楼三楼办公，县委大楼是六七十年代的老建筑，中间七间是主楼，三层，两侧各有相通相连的六间两层侧楼，因为侧楼只有两层，侧楼的楼顶，就成了三楼人的“空中小广场”。这是个很不错的地方，侧楼的楼顶平坦整洁，视野开阔，向北可以眺望到宋塔，四周有结实的砖围，还有高大的法桐树冠，斜依楼顶。我很钟爱这一个地方，常在早上六七点就到了单位，把藤椅搬到西侧楼的楼顶上，手拿一本《孤独的纸灯笼》，在晨曦中一直读到单位的人都上了班，呯哩咣啷地开始扫地抹桌，打扫卫生。那个时候，乔叶已经从偏远的李万乡杨庄小学调到了县委宣传部通讯组，她在一楼办公。读着读着，感觉眼累了，我就四处看看，如果向下张望，有时碰巧还会看到乔叶正从县委大门走向大楼。这个时候，估计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楼上有个人，一边远远地望着她的身影，一边细细地品味着她的文字。那个时候，我和她并不熟悉，仅仅是脸熟，见面点点头而已。

　　和她熟识是在一两年以后的1997年或者1998年，她从县委宣传部的通讯组调到了县文联，各协会换届时，她当了文联副主席兼作协主席，我是作协的秘书长。她在文联那几年，我俩牵头举办过一次冠名为“焰火杯”的散文有奖征文比赛，先是在当时的《修武报》上发了征文启事，之后将入围作品在《修武报》上专栏刊登，年终对作品进行评选，分出一二三等，最高奖金1000元。这是修武县有史以来第一次文学有奖征文比赛，历时数月之久，有主办单位（县文联），还有协办单位（县报社）、赞助单位（县宏美公司）。其中的诸多事务，不仅我俩要商量，还要和协办单位、赞助单位协商，更要向县文联的主要领导请示汇报，由此我们开始熟识起来。当时的乔叶已经是全国知名的散文作家，但她丝毫没有名人的架子。因为她的近视，在路上遇到和她打招呼时，她最初可能是因为看不清是谁而有些茫然，等到看清是谁时，她又会有些不好意思。她和人说话时，会两眼看着你的眼睛，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她说话的语速较快，所以听她说话时，我也要很认真地倾听。她给我的印象是为人真诚，谦逊温和，这是她在文字之外的另外一种光芒，另外一种美丽。这也是2001年8月我有勇气请她为我的长篇章回体历史小说《修武通史演义》写序的原因，当时她刚从县文联调到了河南省文学院，已经是一位著名专业作家。

　　我准备请乔叶为我的书作序时，她还没有迁居郑州。我在大街上碰到了她，她骑着车子，我一喊她，她下了车，一看是我，就问：“保成，有啥事？”我说：“想请你给我的书写个序。”她很吃惊：“你出书了？”我大概讲了写书的过程和内容之后，她满口答应，还说要在写序前和我专门谈谈。果然，几天后，她来到我的办公室，像记者采访一样和我聊了一上午，走时又特意拿走了我小说书稿和以前发表过的作品剪贴本，说回家再揣摩揣摩。大概一周后，她送来了打印好的题为《幸福的兰台》的书序。在近3000字的书序中，她与我在历史的时空中作了一次至今我仍然认为非常深刻的对话，这得益于她博览群书的智慧、喜欢思考的深邃以及她认真对待每一次写作并为此做出的扎实准备。她为我也为这本书说了很多好听话，这是鼓励，当然也有期许，尽管她说的很委婉。

　　乔叶迁居郑州后，就见面少了。2002年，由我校注的道光版《修武县志》付印出书，我托人转交给她一本。我相信，喜欢从家乡文化中汲取营养的乔叶，一定会非常喜欢这本书，当然，反馈回来的信息也确实如此。之后，乔叶在文学的路上越走越远，影响越来越大，先是当选了河南省作协副主席，后来又任北京市作协副主席，她的小说获得了很多奖项，2010年她的中篇小说《最慢的是活着》获得了鲁迅文学奖，今年8月11日，她的长篇小说《宝水》获得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一时全县人民尤其是文学界的朋友们纷纷奔走相告，就像自己得了奖一样欣喜若狂。修武人是有理由视她为骄傲的，尽管她的老家杨庄早在2000年就已划归焦作市新区，但她是在老修武的语境中出生、成长起来的，她的文学之路也是从修武出发走出来，更无可反驳的理由是，乔叶对外作自我介绍时，总要说自己是河南修武人。我认为，乔叶之所以没有选择城市而是选择农村作为家乡的称谓，这是因为“老家修武”这个概念已经深入到她的骨头，她的灵魂，她不仅不愿回避，而且以此自豪，这是她做人和写作的“根”之所在，这也是她的聪明所在，这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会在修武山区长期蹲点，并以两个山村一斗水和大南坡为原型，耗尽数年心血创作《宝水》这样的乡村题材小说，因为她对修武最熟悉也最热爱。

　　乔叶迁居郑州后，我们见面少了，但一直保持着联系，有电话，有QQ，有微信。她有时候会向我打问曾经的文学故人，修武的文学界有什么事，我也向她张嘴，她自是有求必应。比如作协换届，只要她知道，一定会发来贺信。2017年创办百家岩文学公众号时，她多次在上面刊登自己的文章表达支持。2021年7月，百家岩创刊四周年，我想让她给百家岩给家乡的文友们加加油鼓鼓劲，很快她就发给了我她手写的满怀深情和殷殷期待的寄语：

　　百家为众，山石成岩。“百家岩”作为一方优质的基层文学原地，其包容性、多元性和鲜明稳定的审美特性都是我特别喜欢和珍视的。公众号推送的许多篇章都富含着精彩鲜活的家乡元素，每每让我在读到时会感觉尤为亲切熟悉，默契会意。创作需要沃土，文学需要基地。只要情系这片乡野，我们就有了沃土和基地。只要以心为笔，纸上深耕，就能够春华秋实，硕果累累。期待我们的“百家岩”越办越好！祝福家乡的文友们有更多的收获！

　　修武县马坊村有位叫范国天的农民老作家，历时数年创作了长篇小说《龙王村》，这部小说叙述了豫北龙王村一户马姓人家，从抗日战争到改革开放初期的八九十年代，三代人六十余年的悲欢离合，用深刻的笔触描绘出一幅中国北方农村的浮世绘，我个人认为这是修武农民作家最高水平的长篇小说，篇幅宏大，风格独特，思想性和艺术性兼备，还具有浓郁的修武地域特色。我给乔叶打了电话，看她能不能推荐发表。乔叶说，我没时间看这部小说，但你说好，就一定不错，这样吧，我给《莽原》主编杨静宜老师说一下吧。没多大会儿，她就打来电话，说她已给杨静宜老师交待过，你直接跟她联系。然后把杨静宜老师的电话发给了我。我给杨老师打电话，杨老师声音温和，把她的电子信箱说给了我，让我把小说书稿发过去，她会亲自审看，会在第一时间把结果告知我。二十多天后，杨主编打来电话，很惋惜地说，小说不能采用，主要原因是小说语言和叙述方式陈旧。虽然结果遗憾，但范国天老先生依然欣慰，他说，我的小说能被当今顶尖的作家推荐给中国知名的文学大刊主编亲自审核，也算值了。

　　据我所知，乔叶应该是在2017年冬天就开始蹲点一斗水了，后来她又长期蹲点大南坡，观察乡村营造。应她的要求，我尽最大所能，给她搜集了很多《修武文史资料》，还有自己写的乡村文化散文和地域文化研究文章，都一并给了她，之后每年我都把新编印的文史资料寄给她，作为她研究修武解剖乡村的参考资料。2021年秋天，我特意为她新写了一篇《乔叶故里杨庄村》，让她欣喜之余又非常感慨，她说我的文章里勾起了她太多的记忆和乡愁，村庄正在消失，乡愁不知何处安放。当时她已是北京作协副主席，定居北京，她说年底前要回修武一趟，届时一定请我喝酒。我记得很清，那天是12月29日，上午的时候，乔叶忽然给我打电话，说她已经到修武，现在朋友家里，晚上咱们聚一聚，地点和人由我来定。这些年，我和乔叶几乎没有见过面，都是电话和微信、短信联系。乔叶对于我，是故人，也是偶像，所以当时的心情既高兴又忐忑，像准备约会一样充满期待。那天下午，我先去饭店定了房间，又去理了理发。那天晚上，人不多，都是乔叶在修武时很熟悉的文友，乔叶像我们几个一样，也把脸喝得红扑扑的，看着她，我忽然想起温县文友王桂元在百家岩公众号上发过的一篇文章，叫《乔叶倾城》。那天没下雪，但在我心里，就像下雪一样，世界成了她最美的样子，让我终生难忘。

　　乔叶的小说《宝水》最初发表在2022年《十月》的第四和第五期杂志上，分两期连载。我是跟着杂志读的，我有什么感慨或者收获，我会在微信里告诉乔叶。那段时间我正在为《古道古村古迹》经常进山考证，也不管她的小说里一些地名是否真实，只要看到和小说里地名相同的、相关的，我都会把这一个地区的照片拍给她看。我偶尔在山中得了根外形似龙的棍子，稍稍修整，就是一根很不错的“龙头拐”。碰巧那几天我读到九奶丢了降龙木拐杖，我就把这根拐杖拍张照片传给乔叶。我对乔叶说，我预感到九奶她老人家会出事，真想把这根龙头拐杖送给她。乔叶回话说，可惜这不是降龙木。看来在修武山村长期蹲点的乔叶俨然成了“山里通”，居然认识降龙木。当年的11月，《宝水》单行本出版发行，乔叶要我的地址，说要给我寄一本，把我高兴得不得了。但是我却迟迟不见书来，一问才知，原来因为疫情，她被封控在小区。她见我催书，就想让出版社的责任编辑直接给我寄一本。我说，我正在《十月》上读《宝水》，我不慌，因没有你的签名，这本书的意义就失去了大半。果然在解封后的12月25日，《宝水》从北京千里迢迢来到了修武，被快递小哥送到了我的手上。拆开包裹，打开《宝水》，扉页上是很熟悉的乔叶的字体：“保成兄雅正。”然后是她的签名和日期。“保成兄”三个字，顿时让我心里热热的，让我想起二十多年来为了文学为了梦想，我们也曾经相帮过相扶过，交情虽然称不上深厚，但却是那么简单、那么纯净，没有利益，却愿为彼此倾尽全力。这本书对于我，已经远大于它的文学意义，我决定把它当作传家宝送给我的女儿。正上小学四年级的女儿曾经读过我的《修武通史演义》，那些由真实历史演绎出来的故事，她未必能看懂，但有一次我问她你最喜欢我书里哪篇文章、哪个故事，她说：“我最喜欢乔叶阿姨给你写的《幸福的兰台》。”更让我吃惊的是，她竟然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了文章的第一段：

　　我认识保成已经多年了，总觉得他是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虽然从来不曾这样说过。朋友有多种。交情深情不谈，只说某人是否进了自己的朋友线，大约只有自己明白。有些虽然是已经明确了的，但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儿。有的虽然从来没什么称谓，却早已默默过了那条河。保成对于我，便属于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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